得獎作品EXCELLENT WORK
特優
112學年度 一般大學組-散文類
作者:王董擇學校:國立清華大學
指導老師:無學校:無

「Scientists study the world as it is; engineers create the world that has never been.」


想起這句話的時候,要不是一個人在路上走著,就是半夜回到租屋處,在書桌前獨自打報告打得恍神。仔細想,為什麼剛好都是一個人呢?那處境彷彿小聲咳一兩下,就有無窮多的回聲從無窮遼闊的八方聚攏。如果此時我那頑執的系上朋友 A 從那處境走來,肯定會空想一陣,然後殷切向我發表他猜測這回聲依照倍數方式衰減,形成等比級數,於是把這項那項相加會得到總能量...... 但不管怎樣,實際上只有我一個人,一個人面對純白世界投射的回音,不會討論什麼級數。真要說的話,只有荒蕪,頂多加上陣痛的孤獨。


那學期我為了將來考量,刻意修一些工程相關的課。雖然以我所處的物理學系而言,幾乎沒有人會去修我所選的那些課,但我並不在乎,畢竟周遭口耳相傳中偉大而先進的文明似乎傾向把同質的人篩掉,只留下少數如質數般出類拔萃的人,如果不努力扮演起那種角色,恐怕會減損生存的

資格。儘管有時候我會為此抗拒,因為 123 與 144 到底還是不同的數字,你總可以隨意舉出:「123 是學習的開始,而 144 是老氣的 12 平方。」之類的,然而不管說法有幾種,文明只需要最乾脆明白的那種。


「這是掙扎,同時也是希望。」。至少,有蠻長一段時間我這樣說服自己,直到某個冬日的早晨,那教授用自恃的語氣向台下的學生宣讀著:「Scientists study the world as it is; engineers create the world that hasnever been.」


他炯炯的眼睛好似一團存在於更高維度的奇異吸引子,將我低微的身軀看得赤裸,而我看著他時則感到相當頭痛。


「是不是?我們 engineers 有這麼大的 power 可以 create the world。Scientists 還只是 study the world。」


我試圖想像自己就是教授,站在台上對著下方的學生說這些話,好對他的心理做初步的認識,但無論怎麼試,卻只拿到一片混沌......


「Scientists study the world as it is; engineers ......」


腦中再次響著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上完整天課,自己一人站在路口等紅綠燈。儘管清楚每個人或多或少有自己偏執的想法,但那句話,尤其是從那教授口中闡述出來,卻特別揮之不去。我想起某位頗上進的系上朋友 H 曾向我埋怨,說為什麼我們也這麼努力學習,在工作上卻無法享有同等的待遇?然而當時我沒有附和他。關於世界成立的方式,依照那教授說法,工程學家大約是像基底向量那類的人吧,拓展世界各種維度的可能性,挖掘新的維度之下蘊藏的金礦,而科學家不過是生活在那展延出的空間之中,朝四面八方試探的向量。我猜 H 其實也不是不懂,對他而言這道理早已像有理數自然而稠密地扎進每個角落、每個細胞,卻不知為何讓人感到虛浮。我想其中一定存在某種巨大的疏漏,而我和 H 都落入那疏漏之中。


「如何解?」,C 問。他常像這樣在週末與我相約討論量子力學。複數的、實數的,我們多少還認得清:期望值就是用 bra 跟 ket 去夾operator,夾完,虛的波函數也會變實的物理量。粒子的位置與動量是種分佈,精確度相乘總大於某個常數......我與 C 在這些虛虛實實的概念與計算中穿梭,通達有過、困惑有過,苦也好、躁也罷,卻始終不覺得有什麼不充實的地方。我們從不去計算這些努力的點滴累加起來是否會收斂成有限結果,也從不計算從現在這個處境爬到那樣的處境要走哪條最短路徑,那屬於泛函的工作。我們的眼光太過短淺,只能耽溺於當下,連思考過去

的努力積分起來能換得什麼都懶,只好用微分證明我們還進取地活著。自然的世界已經勞碌我們身心去了解,人世間的事只能鞠躬說一聲「非常抱歉。」。


「敬愛的教授,我一定在某種意義上犯了罪,請救贖我以您寬厚的慈悲。」


轉入學期末的天氣越來越冷冽,那幾天上完課欲回租屋處,站在路口等紅綠燈時總要將雙手深深插入口袋。93 秒內,我往往怔怔看著小客車窗玻璃反射我的身形、客運短簾後方人人雙眼緊閉、小黃燈下情侶並肩低頭滑手機。偶爾心中會因此發起對於人類足以發展至此的讚嘆與致敬,偶爾卻相反。而更多的其實是介於中間的日子,畢竟也在這世界起居 20 有年,有什麼、缺什麼,大約都熟稔在心。


「噢,其實我想說:這學期可以跟你一起做實驗,我真的覺得很幸運。」,最後一堂實驗課結束後,H 邊與我走著,邊對我說。我沒有針對他這番話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回覆,過度珍貴的時間裡,我傾向不開口。那時,我們身上尚且存著未解的疏漏,卻再也沒將它納入彼此之間的話題。「或許終究是無解。」那是考拉茲猜想般極致簡單,也極致困難的問題。H、C 與我都足夠渺小,渺小到足夠住進問題裡去。靠著牆細聽時,我彷彿可以聽見那個教授在牆外笑喊:

「Scientists study the world as it is; enginee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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