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以為青春是可以任意揮霍的玩物,和煦的日光中我們與清風追逐、任失事的紙飛機墜落在校園的建物。 

        那是純真的小學年代,一個淋雨了也不擔憂的年代。 

        那樣的日子總讓人想起校園二樓圖書館裡,一本被遺忘名字的書上頭的一條關於無窮級數的式子,而終究我還是忘了那條式子的名字、忘了式子的大半內容,只依稀記得有 1,2,3,4......一直到無可想像的盡頭罷了,終於憶起它的完整內容時,已經到了以為青春是籠中渴望自由的禽鳥的年紀...... 

        涼秋的課堂中我擺弄著這條式子,彷彿要和臺上老師的教學內容作對。然而,儘管只是自然數平方的倒數和如此簡單明瞭的東西,也足夠令我在窮盡心力試圖推導它後,不禁慚愧地對其肅然起敬。 

        那是傷感的中學年代,一個淋了雨會受傷的年代。 

        那段灰色的日子總讓人想起小學那條被遺忘名字的平方倒數和的式子:曾經以為延綿到無窮無盡的數字,某種程度上也只是被限縮在有限的π²/6 ,掙扎的力量愈發有限,只能瞪目咫尺外的邊界。灰色的日子是沒有時間抬頭的,好不容易盼到仰頭的那一刻,卻只見小宸揮手道別,而旁人淚流滿面。 

        在前方迎接的是未曾設想的現在,一個不能害怕淋雨的年代。夜裡獨自坐在書桌前 46 分鐘,想寫些什麼,卻始終下不了筆的我,怔怔望著前方的小白燈。燈泡的螺旋映在我的瞳孔,一圈圈的圓形光線照得我滿眼刺痛,而那股刺痛又透過某種未知的連結刺激了腦中某些不快記憶,十足讓人反感。沉思一陣子,索性關起燈來,將全身沐浴在飄然的黑暗裡。那黑暗讓我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見我,頓時有種泉湧的快感。未來也能夠如此吧?我這樣期盼著。

        傍晚小雨的氣息已經淡去,周圍只剩遠處偶有的車的低鳴,原以為一切就此解脫,可是定神一看,那螺旋的殘影竟浮在空中,揮之不去。儘管由白變綠、綠變藍、藍變紅,那一圈圈的圓的輪廓卻永遠不變。我苦笑著,在心裡自言自語式地安慰自己:反正那曾經束縛著無窮的一圈圈的圓,眼下也只剩虛無的幻面,很快地圍困的數字將脫離疆界,在廣大的莽原上盡情撒野...... 於是腦中逐漸浮現瞪羚、斑馬和乾草,只待刺眼的陽光從雲隙穿下。然而,那本該被頌讚的自由畫面,頃刻間竟令人生厭!我打從心底質疑,渾身越來越不對勁...... 

        越來越不對勁! 

        小學時代那條無名式子裡的 1 平方、2 平方、3 平方、......接二連三浮現眼前,像滾燙鍋中的氣泡剝剝剝剝地冒出來,熱氣蒸疼我的臉,卻只剛好燙醒我的愚昧。「不循規矩的數字還能成就圓的美嗎?」,我問了問自己,又嘆了嘆氣。說來慚愧,過去我所追尋的自由和永久,到頭來竟是一場幻夢:自由正在將青春腐化成黑土,交由風雨荼毒。而那爆開的氣泡現在竟想拯救我,曾經我唾棄的束縛的圓,也竟想在懸崖邊挽著我的手。 螺旋的圓不斷在眼底閃爍、蒸汽不停折磨我的雙瞳...... 

        渾身難過! 

        漆黑中我的右手在電燈開關附近摸索,剎那間燈亮了。瞪羚、斑馬、蒸氣......全部消失,倒是窗外的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重新下起,走近窗戶一看,下得真是綿密。我想,每滴雨大概就代表著一個自然數平方的倒數吧,無論這場雨是哀淒或者美麗、是有盡還是無盡,至少都收歸在地球這個束縛的圓——有著與π一般美麗的圓。 

        現在燈亮了,一切看似變回原狀,然而實際上卻有所不同。那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美,模糊的視野中,我明白從前看過的那條式子不必有任何名字,只要有美。而它的美,源自於它的有序與有界。眼前的雨是現在,是過去,也將是未來。 

        我的青春在這場雨裡,而這場雨落下的,都在地球裡。不具全然的自由,卻展有動人的美,就在這裡,這場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