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河堤,水岸綠帶開闊,喬木欉百鳥爭鳴。我們相約散步,走著看著,羞澀地笑著。
兩人並行向前有時左右同步,有時前後交錯,把一條自行車道來回轉折走了幾遍,高低有致的肩線,在微風中緩緩滑移,錯落有致的步伐,在好長一段 時日沒見的空間空白上,淡淡地走出可預見的平行線。
還愛嗎?
這是彼此跨越時間與距離的見面,在你的家庭、工作、壓力和電玩、休息時間表,以及我的課業、打工、期中考、社團和失眠中,擠出一次難得的相 會。我期待見面那刻的擁抱,想像一個熱情擁抱能代替許久未見的千言萬語, 代替想要對你訴說的思念。幻想你喜出望外的一把抱住,抱住你說愛的我,心意相通的你問:「最近有沒有沒乖乖的呀 ?」,我調皮地回答:「沒有乖乖怎麼辦?」我閃著眼睛追著窘迫的你撒嬌著問:「愛不愛我?」。然後,你會摸摸我的髮,堅定回應,微翹的嘴角泛著笑意,說著我最想聽的那句。
身邊越野單車練習場的少年耍酷調笑,還有幾波慢跑者喘息擦身,風輕輕地在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話中,呼呼地咆嘯而過。你的目光到處逡巡著,遠 處浮雲的簾幃還未曾拉開。等不到的那句話,像垂垂的草葉,如波,如帶,紛 擾且凌亂。我原以為異地戀的兩人只是少了點話題,見個面會好起來,沒有想到彼此共同保衛戀愛關係的努力,把兩人帶進鴻溝,太久沒見面的疏離,蜿蜒走出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曲線,尷尬地描繪著秋風蕭瑟。
「我們,像不像平行線?」一面玩味這股暖意,一面冷靜地問,轉了幾圈 的憂思,想知道沉悶來自哪裡?灰灰的河堤道,腳上把玩著小石子,假裝不經 意地問出心上揮之不去的疏離。的確,一個普通石子尖銳的稜角,扎得心慌。 原本沒有什麼,只是它代表著一個玄色的秋天,一段似有若無的關係,我眨了眨眼睛,試圖收斂起即將控制不住的眼淚,心思被架在河岸水面,恍如浮漾的年華奔流。不自覺打了個冷顫,默默搜尋著心底的那個答案,你脫下風衣圍在我肩上,我感受到外套的重量和透著你的體溫的防護罩,在你的敏銳細心中撇見一絲溫柔,像是扣動心窗的聲音,但心湖很快恢復了它原來的寂靜。
「嗯?…」你看看我,又看看人群逐漸稀少的堤岸,沒有接話。
淡淡的柑橘香
從什麼時候開始,淙淙的水響,這一道蜿蜒過社區的長流像半道枷鎖般橫隔在兩人之間。岸上垂到水面的大堆大堆的蘆葦呢?那印象中煙居一般的蒼碧,且和沉沉暮色一同鯨吞落日,只有寂寞的流水,在淺灣湧現一圈圈的漩渦。當我沉溺在玄色的堤岸,秋風裡飄來外套淡淡的柑橘香,是熟悉的屬於你的味道。那天,在確定關係後相約,你來接我返家,一出車站就被迎面披上外套,你霸氣又自然的說:「妳只記得要打扮漂亮,但卻忘記自己怕冷齁~」我心裡美美地穿好,歡喜你說:「最妳負責漂亮,我負責保暖。」暖進心裡的滋味,當下就明白,愛美的自己的穿著,不是被限制而是被保護。
「沒有什麼要跟我說了嗎?」近在咫尺的我們,如隔重洋。「 我們有未來嗎?」我不停地問自己。思緒,穿梭在現在與過去之間,之所以產生平行線的說法,是兩人之間日漸沒有交集,兩條不相交的直線,不就是因此才被稱作平行線的嗎?疑問橫亙的現在與未來,兩條不交接的平行線,會有機會相交嗎?把兩個人的價值觀,包括家庭、愛、興趣、夢想、成長背景等,拉出無限大,未來會有交集吧?靠彼此努力來創造交集,兩人的距離為什麼會越來越遠?
「不能是平行線,兩條平行線的我們不會相遇。」你幽幽吐出一句:「是我太忙了,這段時間忽略妳了」,伸手摟著縮在外套裡感傷的我,剛以為我們氣氛緩和的我,就聽見你神補了一句:「最多,是重合線。」你面無表情地還想要說什麼。
「重合?兩直線既不平行也不相交的重合,是嗎?」意外得到這樣的答案,我錯愕地驚覺,重合線裡彼此都只是屬於自己的個體,有自己的空間,各過各的。上了大學,日子裡塞滿了課業、考試、社團還有打工、學貸、電玩和失眠各不相交的線線平行,像一條條直線與生活面打交道,分割著彼此有限時間。曾經我們在數學課上,討論過線線平行的威力,穿過生活面的每條直線, 銳利地瓜分了你的我的生活面,它意味著大學生為了滿足習慣、認知、社交的發展, Z世代的我們的感情,正疲憊地受到無交集平行的衝擊。
「所以,現在的問題,其實是各過各的嗎?」我停下滑畫平行線的腳步, 與你對望,需要你正視我的焦慮。「 怎麼重合?」沒有交集的兩個人無法交心, 已經讓人乏力,怎能再成為重合線綑綁彼此?「你沒有聽懂我說的,在重合線裡我們也必須一致!」橫生的枝節,讓凝滯的空氣更加緊繃,我慌亂地想要釐清方向。
「用沒有話題或是見面尷尬,來斷定兩人感情淡了,妳是不是亂想的太多了?」你提出疑惑,彼此都渴望著尋覓到一種東西,然而那東西是什麼, 兩人也說不清楚。但水岸清涼,心靈的弦索不再悄然無聲。
Z 世代平行勇士
你從背包拿出抹茶口味的小熊餅乾,我沒料想到,你記得我的隨口一提。 我以為我們不太分享彼此的日常,你也並未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這才發覺你把愛藏在細節裡,只是不善於表達分享。隨著知識接收習慣改變,Z 世代在數據化或以圖像來輔助文字加深沉浸式體驗中,完美代入一系列精彩、有趣的故事。喜歡閱讀的自己也在這樣的可視化資訊常態中,一驚一乍地誤讀了異地的看不到的你,那獨具個人特色的對話與不同視角下的真實感,而產生認知落差。眼前這道不深不廣的渠岸,終日蜿蜒前流,水色清亮可喜,徘徊它的邊岸的我們,發現附近社區居民圍起不少菜圃,還有人以石塊將它堵塞成一處小水塘,蓄水豢養。 原來,渠水琤琤清音,變成斷續的嗚咽,像極了一度失去温度的感情,在自由度極大的聊天空間中,孤獨無依地不知何去何從。
「我們的關係沒有這麼糟糕,乖乖~」你安慰我,就像安撫一隻不安的小貓 咪。「像在這條路上散步,步伐數值是很接近的平行線,但我們的前進方向是一 致的。」你雙掌併攏,向平行方向比劃著 S 形曲線等距向前。大直男說不出交叠複雜的話語,簡單的比劃,融進許多元素,等著兩人交心互感。
我們都相信黎曼幾何定理說的,平行線會在無窮遠點相遇,為了在彼此最美好的時候遇見對方,我們都在各自的世界走了好久,努力讓變更好的自己, 等著平行線相交遇見。我們都喜歡古典克拉瑪公式當Δx=Δy=0時,有無限多解的推論。盡管彼此還不在正確的盡頭交點,也不是對方遇見最合適的人, 或者適合更晚再相遇,未來也可能會因為多種原因走散。而彼此都優秀的我 們,不應該被彼此遺忘,在沒有因為不合適而分開前,不見面的日子裡,重合也好,平行也罷,Z 世代時空的能量,來自各自努力的鋪墊,以及朝著同一個方向並肩同行的喜悅。在無限多解的信念下,我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直線, 點點交叉又迢迢平行;斜線,橫空掛記又射影垂直。慧黠從靈魂深處的壓抑中迸發,不和諧但平衡自適的歌聲,在內心韻律的引導下,應聲嫵媚。
「給妳,妳聽聽看~」你急忙塞過來單支耳麥,耳中響起兩人平日愛聽的音樂。「用同一組無線耳麥聽音樂,算是線線平行吧?看起來妳聽妳的,我聽我的,兩人各聽各的,但看不見,不等於有交集。」你想用音樂聆賞習慣的改變告訴我,新一代的平行,就是在面面平行中千絲萬縷地連結。
「好像是這樣有錯」樂音斷續的傳來,和身邊的流水聲配合在一起。兩人的心,也緊緊彌合靠近,這時你說: 「耳機分妳一半,傘分妳一半,手分妳一半,人生也分妳一半」似乎又回到了剛交往時漫步在夕陽西下河堤的我們,我們一直存在於彼此未來的規劃裡。
我凝望著星星升起的灰白河堤,穿石水流奔瀉出來,突圍重生的它,躍上平行水岸。許久,我不再呆立在那裡,是那神祕的水上奮勇聲響和你殷切的盼望,轉換我的形體化成了勇士,我的心靈也在應和著水聲的節奏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