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清掃,房間露出久違的牆面。細細的裂紋滑行,沿著壁面專注地穿越過期的海報、被唱爛的歌詞,停在一張獎狀側背蜿蜒而上。一片晨曦初露而朝日未現的水漬樹林,輕輕打開我緊閉的心,那是尋尋覓覓多年的山水,因飽含濕氣,若現若隱。
纏繞相陪
空虛的房間在我的內心顯得格外寬廣,灰白的牆面寂如螢屏,裂紋虛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爬過心愛的吉他,竄出牆面,如同飄渺的煙紋散入沒有花朵的小樹林。下個轉角處又如攻城掠地的藤蔓,爬上光潔白皙的畫壁,在我潛心練習、伏案創作、操盤打怪時沉默地纏繞相陪。
灰:我就愛安靜。
彩:可是主人說想要彩色耶。
灰:住在這裡很久了,也習慣了,勞師動眾,耗費體力,又不一定會成功。你,最好不要再鼓動主人做無謂的努力。
彩:主人確實曾努力卻沒成功,但夢想的幼芽,正從黑色的沃土一點一點的長起來,需要小心呵護。
灰:等待的時間太長了,主人辛苦好久了,還是休息一下吧。
每個人都有的自己的夢幻的彩色的美麗的內心世界,我的竟住著一座虛虛實實的灰色的城堡,房間壁面灰白相間、不囿於線條的虛線,像是靈魂拷問:「你敢靠近我嗎?」。
我曾以灰色平凡轉動綺麗熱彩,就著日月星辰一點一點累積自己的能量,變著戲法妝點方寸。愛平凡的灰,一直堆疊依偎在水平線上,山精水靈地得出休息論,它一定知道這座鼠灰色的城堡,抹不掉闃黯等不到春天的光暈。而淺白起伏如虛線,冷漠的樣子像極了空虛夜晚常駐的陰影輕輕撫弦,同往事嚙咬心靈,一面沿著緊閉窗斗,抽走三好學涯的靈魂,一面和著落花碎瓣,連同帶著嘆息的芳香,滯留在旅人未歸的征途。
虛線山水
我倚牆而立,在不同名字和身分之間急疾亮相,青年的音樂盛典上看見或被看見自己,張伸雙手感受,朔風野大,從虛線飄渺的未來築夢踏實,難免幾番猶豫。
打從家人贈送第一把吉他開始就想自己創作音樂,夢想成為一名厲害的吉他手的我,高舉新潮大旗脫穎而出。多數的音樂都有其時代性,隨著樂壇不斷地挖空心思創造各種流行題材,現代樂不比昔日經典不精彩。我渴望成為湧動一波波閱聽神經的音樂後浪,無懼地妝點不可見的輪廓,用第一次接觸樂器、獲贈寵物、生日歡聚、無聊開學日,甚至是尷尬告白,把生活切割成樂曲,暢快地拉動音符線段,信手揮就熱情奔放的人間山水。沿著斷斷續續的虛線,裁出嗷嗷向陽的幾何標誌,我用自己的方式踏踏實實地剪裁你和你們的回憶,並允許善變的自己 24 小時後歸零,反覆練習接觸樂器、獲贈寵物、生日歡聚、無聊開學日、尷尬告白的手作,再一次描繪我的執行路徑。
「要做,就做到底。」對於這條自己選的路,家人只有支持,提醒持恆堅守,別半途而廢,也是因為沒有人可以幫助自己。「玩,就不必了」,對玩音樂的抗拒,是雙親擔心一心鋪在音樂路的自己將會一無所有。
我又用「粗細」交錯飽滿的夢想音符,用「動靜」探測閱聽大眾挑剔的神經,拉出「遠近」彰顯虛線山水的痕跡,而「輕重」支撐,自然要用爵士舞曲轉成搖滾求出張力人生。仔細計量,如果把「虛實」作為鞏固安全的中間值,那麼「有無」就成了未解的續篇。因為這條塗鴉路上,牆好大獎好小,於是,虛線山水,終將消失在每年的刷版儀式吧?
虛實對唱
我決定重新認識虛線,自告奮勇的擔任起年終刷牆的重任,持續跟灰色的自己對話,保留不矯作的素顏,應該比較接近我純任自然的中心思想。繁複的準備工作裡包含上網古歌,排除「改變居家風格」一類自由論調,「第一次粉刷油漆 DIY 就上手」「刷具怎麼挑」「乳膠漆三步驟」等實際有用的影音資料,刷新我的工作認知。博主們熱情分享各式各樣的親身經歷,許多人先把待刷處圈圍貼上記號,大刀闊斧的沿牆落筆,像是一整列綺色的巨石,與斷崖緊緊對峙。博客們接到招招式式,無論牆面框架邊長有 10 米 20 米 40 米,依樣畫葫蘆地對著水泥牆大膽作畫。
依照通用習慣,細虛線用以表示不可見棱邊線和不可見輪廓線,粗虛線用以表示允許表面處理的表示線,有模有樣地模仿魯班巧匠臨空標點斷續的線,原本看起來不太有用的幾何記號,隔岸相望。相望的路徑轉化為選區,在虛實之間投石問路的我,選擇合適的毛刷,餵養虛線風情,一如奮力耕耘音樂平台持續放送 cover 音波,款款生姿。
我看見自己漂浮不動的刷色,想表現出轉動自若的樣子,就著一行虛線放色鋪彩,每升高一格,延伸一段連線,把虛線存在的想像套裝結界。而虛線指引我的變裝計畫,也框限了換妝範圍,斷斷續續的表面分成精緻裁樣,每一個綁匝紀實的步驟,將線軸卷成紙模,一條條並排著有七八道工序,纏線相連才能抹上調好比例的油漆和松香水,精工細活地一筆一筆為空牆換妝。
超過 30 年歷史的老牆,在虛實結穗中重現光潔,我的刷牆技術有虛線輔助,很快獲得家人讚賞,但虛實對唱的音樂流量與投注心血不成正比,創作熱情落入一截一截現實缺口,對著音樂夢發呆的波長埋入虛空,傳給了寂寞,一如倚窗等待的新婦,日夜收集空巷零落的跫音。
推扉前行
音樂夢持續在實境邊緣不斷延伸,乍明乍滅的樂音彷彿抽長出兩片葉子,玲瓏發亮地擎托著樹葉枝柯,昂揚撥開層層屏障,讓染成藍色的天光洞照春天的花園,引領「勿忘我」小花推扉前行。
抽長的葉子也是心靈的翅膀,飛離虛線的不確定,我把好不容易贏得的獎狀掛在牆角電表箱上,讓它成為隨類賦形的發電支點,那有距離的粗細點狀,一如靈魂深處的虛線山水,隨你之類,賦我之形,出現我們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