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眺水景，是國中以來的習慣，那是國中入學的第一天，坐在教室邊的我被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吸引，目光隨著一群同學穿過假山進入教室，定睛在她的清亮活潑，瀅瀅盪漾。 

這樣的初見，讓我不自覺地自得自樂，一開始我們就看見了彼此，我猜， 水池綠植輕輕地搖曳生姿，水色朦朧地泛著漣漪，我猜。從此，我陶醉在可以和她編在一個班級的幸運，更有意思的是，她主動找我分組，一週內形成夥伴，一個月內成為莫逆之交，往後日子裡，嘗試各種新領域的作伴前行，敢於 發問、勇於解題，彷彿人生方程式有了她，原本遙不可及的存在，倏忽靠近， 形成一種獨特的安全感。 

我把心裏要問的設為未知數，想看清楚這份友誼裡到底有什麼？從一元一 次到一元二次，到聯立方程式，孜孜不倦地學習解開眉清目秀的她，始終深藏 黑框眼鏡下的心意。我試著從數學解題培養兩人默契，因為，根據數學「等量 公理」，在等號兩邊做相同的事，等號兩邊會繼續相等。正確的「解」會讓「方程式」等號兩邊相等，就像正確的「鑰匙」可把鎖打開，只要把「解」代入心鎖，人生方程式就能揭開謎底。校園水景秋色朦朧，忽遠忽近的漣漪盪漾在教室清新的空氣裡，就這麼彷彿接近卻又無法完全靠近。延續國中同組解題合作默契，兩人的世界以代入數學課題為樂；高中在同一個城市，漸進線如工具人一樣的構成，在隔著三條街距離的兩人之間推泛起新波瀾。現如今進入技職校院，仍習慣根據生活題意列出方程式，把待解的 x 留在等號左邊，而對著滿天星斗，彷彿人各一方，存在「在水一方」的校景水岸邊，陪我靜靜解題。 

大一數學比我想像的複雜許多，嚴格的極限問題，考驗似有若無的存在。這次我勇敢地站出來，大方俯視水色夜空，熟門熟路地在等號這側設立解方，彷彿平行宇宙終於交會，而曾經錯過的，考驗著依然前進的人生。 

熟悉的水岸知我多情，夜半夢影長長。那個被她的活潑吸引的我，思念殷 切，多麼希望能直接對著她說：「純淨如妳，由我守護。」守護餘音如 x 狀水紋纏繞水波靜影，我仍習慣把等號架在世態的兩側，放上不同的表示式數值。其實，我想問「會是誰，掀起在水一方的波瀾呢？」伊人應聲嫋嫋，只有夜風呼呼地替我解圍。 

回神看著身邊人來人往，走過，路過，卻不曾一次見過水波迴路，竟如待解的 x 迴環曲繞，静女一樣的校景，白天嘩啦啦泣訴長情，夜深隱隱細聲低喃，更深露重則隱沚成霜。偶而金絲為浪，像是開口問夜風：「水紋陣陣的你啊，可願再次幫我吹動心內的波浪？」深情的我，靜謐的她，一個迴轉，一種風華。 

「你呢？身邊多了聰慧和善的人了吧？」她的徘徊，我的沉思。她仍徘徊靜立，我仍沉思眺望，卻在朦朧的水岸邊界失去一切身份。 

於是，故事一頁一頁地從水岸講起，跳躍的水波靜謐的夜風，打著角色跨越與身心觸動的大旗，探索懵懵懂懂的噫語，我為受盡考驗的自己選擇植入情誼部件，在沒有喜歡的人之前，被支解的方程式一旦被列成不同的算式，等於為當下的感受做出不同於平日的選擇，我靜默守候，只為與像她一般的有緣之人再度相會。就像我曾選擇不問不說，一步一算，這樣的假裝自己不重要，讓原本自信的旋律變奏成壓抑的小調，小心翼翼的解方充滿破綻。生性怯懦的我不確定自己和對方談到哪一步，不停猜想，每一條接近完美漸進線的構成，是不是都配上睿智的數學家，用數以萬計的公式，只為解出詳細的解答？ 

明知道感性的自己不算黏膩，無法也不願意對懵懂的早戀經驗有任何不好的想像，順流接受毫無勝算的 x 操作。而遺憾終將化解愛的方程式，盡管仍然不知道怎麼完全走近彼此，也等不到季節更替裡有趣的她，為了保留起碼的友誼，或許有更好的處理方式，或者在未來學到更多知識之後，會覺得自己處理事情，可以再完美一點，可以不讓人誤解一點。無論是連環抉擇的困頓，還是不耐煩的直覺動作，徒然等於 0 的方程意外，領我向不同角度看待思念。眼看著自己悄悄做了決定，又被擾人的微分轉換概念，原以為學歷越高能擁有的資源更加的多元，助益解題，但公式學得越多，解題似乎並沒有更容易。 

儘管如此，能藉此品嘗愛的形式，並且完美絞合地展現這種本身就是意識 質感的冰冷、孤單以及意義空缺的 0 度感，我想給 x 餵養更多的思考，一面保持精神投食，一面退守一元一次方程式的幻想，其實心裡明白，她的心早已宛 如一列微分算式，遺下我固執地悼念永逝的微分展開。 

線性算式在數學的奇異花園，讓我和一切可能的我團聚圍靠在水岸，和 x 組成的寥落星空排成一線，並藉著夜風匿名投遞愛的訊息，描述 6 年 5 個月裡 2340 個思念，證明兩人曾同赴秘境為線性方程清晰求解。而夜，就這麼不著痕 跡地滲出涼意，妳在銀河這一側，平靜地默默無聞，出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原來，趨近妳不等於擁有妳，線性方程的數學歧義，永遠做不到公平等量。 

我的愛像飄零的波紋，在湖面畫著一張又一張妳的側影，順著急不如江、緩不及河的迴旋，發出江江可可之聲。慢慢懂得在季節多變的水岸青春言歌，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推進水流，繞過白沚，在水中央打轉洄返，還把人生設問成無數個未知數。這次，也許水道又阻，仍然來不及表白，x 解方一樣看不清水面波瀾為誰守候，為誰溯游，但愛意迎著微笑，隨白露化霜，宛如蒹葭蒼蒼， 開始迎晚風曉唱：「所謂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