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時學到拋物線f(x)=-x²，弟弟嘻皮笑臉地對我說，他覺得-x²看起來很像一個人站穩姿勢， 拿著球棒揮舞，我疑惑地問他，那2是什麼？他說，是棒球帽。
       以前只要聽到家裡牆壁的咚咚聲，就明白是弟弟在擊牆練投。弟弟從小就熱衷於棒球運動，沒有球伴的他，牆壁遂成了練習夥伴。但那擾耳聲響著實令我受不了，總是耐不住性子，大聲斥喝他：「不要再玩球了！」。
       每當他在看MLB 球賽轉播時，那些鬧哄哄的加油聲、歡呼聲，令我嗤之以鼻，任何有關球賽的節目我也拒看，總是與他爭搶著遙控器。
       他幾乎是一個人自行練球，沒有人有棒球背景知識可以教他打球，但自從他練球打破家裡好幾面玻璃，我被要求當他的專屬球伴。明明這麼討厭熱愛棒球的他，不知道為什麼，過了那麼年，那清晰的身影我不曾忘記，比我矮的他站在遠處，看起來更嬌小，但他敏銳的反應宛如一位專業狙擊手，高舉球棒，瞄準獵物，瞬即揮棒，鏗鏘！清脆聲響繞耳，擊出的球越升越高，在空中劃出的軌 跡，如同數學課本上f(x)= -x²的圖形，又完美又漂亮，橫掃整片青空。他擊出好球時，就會朝我得意地露出大笑容，笑著笑著，撿起順著曲線落地的球，挺直身桿的一瞬間，對面的小男孩，升上高中，已經是身形高壯於我的大男孩了。然而，手上握的，不再是球棒，臉上的笑容不再，浮現一絲沉重的神情。
        他最愛的，也再不是棒球了。
        是因為我討厭爭著看球賽的他？還是因為我抱怨練球的聲音很吵？又或是，厭倦了一個人的練習，身旁只有擊球聲的空虛。
         弟弟高三的最後一學期，學到了極限與函數，我看到他的考卷上唯一沒寫答案的一題 「」。我問他，你不會寫嗎？他回我，「我知道，是不存在」。說完他若有所思，彷彿陷入了回憶的長廊。
        如果只有一個人堅持在棒球夢的路上――當x 努力向1 邁進時，他的極限會到哪裡？看到被壓扁的棒球手套、泛黃的硬式棒球和生鏽的鋁式球棒，我才知道，弟弟放棄向1 邁進，放棄了在家人的反對下，孤獨的追夢過程。
於是他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開始與朋友出去、打電動或嬉鬧，但終究沒再拿起球棒過。
        我已經很久沒看過弟弟對著牆壁投球了。在他停止練球之後，我漸漸看起了球賽，甚至是到購 物中心的棒球打擊場，體驗棒球帶給他的快樂。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讓我回到弟弟仍然是棒球小子的那段時光，我不再嫌棄他看球賽，而是陪 著他，捕捉畫面中的振奮與失落；我也不會再對他說：「別打棒球了」，相反地不管是擊出還是揮空，我都會說：打得好。
        我只是希望，在他追求棒球夢的過程中，有家人的支持與陪伴，函數的方母不再是x-1，在球場上的x 可以勇敢趨近於1 ――如同弟弟可以一個人勇敢追逐他的棒球夢。
        有一次接送弟弟放學的途中，撞見棒球校隊的聯合練習賽。我看著球場上振臂擲球的九個人，彼此互相鼓勵，一起奮鬥的身影，還有鬧哄哄的加油聲與歡呼聲，跟我在電視上看到的轉播畫面一 模一樣。在我轉身準備問弟弟為何不去加入校隊時，才發覺他早已走遠了。
        在遠處的他，漸漸變得渺小，讓我想起，小男孩一個人嬌小的練球背影，卻不再朝我得意地笑。拋出的球，在空中劃出的曲線軌跡，如同數學課本上f(x)= -x²的圖形，又完美又漂亮，他後腳 一蹬，準備接球，向前急衝，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然跑得離我好遠，好遠……。